文/苏 贻
我每次伸手扭亮床头那盏还飘散清悠降香的黄花梨台灯，我凝视着这香气依旧，色泽深沉的台灯，眼睛忽然湿润了。那如烟的往事有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，无尽的悲伤像浓雾一样弥漫了我整个身心。
那是五年前，我刚到乡下支边支教。一天下午下课了，学生们都回了家，校园里空荡荡的，只有校园里的树木，风一吹，树叶飘飘然的在空中飞舞，旋落，宛如我的心情，一半明快，一半迷茫。
夕阳的余晖，慢慢地蹭透了安谧的校园，操场、校舍、树木、小径……一切都笼罩着凄迷的调子，带着些凉薄的意味。独有一圃菊花的清香又飘起，蓊蓊郁郁地开了一片花海，吹响了秋日的讴歌。
散步在小径上的老女人是谁呢？裹着个大披肩，腿脚好像有些不大利索，但身材娇小，慈眉善目，她的眼睛闪动着光芒，嘴角泛着微笑，从容而淡定，绛色的夕阳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庞，露出一丝的红润。晚风清拂，飘动着她的头发也飘动着她的衣裳，轻盈惬意，汇成了一曲无声的旋律！
她是谁呢？在做什么呢？只见她频频弯腰，好像在拾些什么？哦，原来在拾校园里的纸屑。她不像是学校的清洁工人啊，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？
独坐在夕阳里，在朦胧的光影中，我的心智却被眼前的这个女人牵引着，奇怪，在这个偏远的山村，竟然有这样优雅的女人，而且从温柔的笑容中感受到热爱生活的味道，像秋日一样的明净，充实。
带着这团迷惑，我询问了学校的一些老教师，原来她是老知青，当年因为“出身不好”,尽管人品学兼优却被剥夺了升学就业的权利,被迫下乡了,因为是个读书人，被派来学校当老师，但她身体单薄，时常生病，村里的人们都纷纷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，在那个特别困难的岁月里，都尽量从口里省下一个鸡蛋，一块猪肉让孩子们给她送去，村里有位老中医也时常开些中药为她调养身子骨，村民们以这种淳朴的爱哺育着她，她也是用细腻的爱心点亮着村里每一个孩子，除了用她渊博的知识，乐观的信念，去教育和感染她的学生们，还把仅有的一点补贴都给孩子们买学习用品了，教育出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学生。
时光流转,岁月轮换，她接到了回城的通知，孩子们和村民们含着眼泪送一段又一段的山路，她边走边坚定地说：“孩子们，乡亲们，我的心属于这儿，这儿是我永远的牵挂，我会回来的。”当时只是以为她那是安慰孩子们和村民们的话，哪知，她一退休，为了当年的那个诺言，为了当年孩子们期盼的眼神，为了心中那份永远的牵挂，她竟然抛开大城市优越的生活，又回到我们这个小山村的学校里义务为孩子们教书，还默默的用她微薄退休金资助几个家庭困难的孩子上学……
就在这一刻，我深刻的感知到了什么是生命中的追求和奉献。
周末我常常煲汤，一个人喝不完，就送一半到她那里去，暮色渐蓝的窗口，我看见她正专注地侧着耳朵聆听着什么，脸上有种奇异的微笑，“听”，我听了一会儿，“什么？”“花开的声音啊！”
原来，房后有个小花园，是她来了以后稍微做了修整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：太阳花、月季、海棠、幽兰、菊花，还有一大挂的绿萝，在她的精心护理下，有许多花开得烂漫多姿。“我为什么听不到呢？”帮她缠毛线，我自言自语。“是啊！孩子，”她慈爱的拍了拍我的脸颊，“粗心的人会失去许多乐趣的—一个人能听到花开的声音是十分幸福的，因为花开的那一刹那，会最充分地绽放内秀和外表，会给你带来一份难得的惊喜和感动！”她一边织着小孩子的袜子，一边笑着说。她的藤椅旁边放着各种各样的毛线，织好了送给班里的学生，小孩子最怕脚丫子着凉，她说闲着也是闲着。她优雅织袜子的姿态，是多么祥和静美啊。
渐渐的，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，她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苍白。但她还是那样的每天都给孩子们上课，每个月都去邮局汇生活费给村里两个贫困的大学生，捐款给绿色希望工程……有一天下着雨，她执意要去看望村里五保户胡奶奶，我开车送她，“天这么冷，又下着雨，改日再去不行吗？”“孩子，我以前在村里插队时，村里的乡亲们尽管家里穷，还是经常拿出家里的东西帮助我，有一年冬天，胡奶奶来学校送鸡蛋给我时，见我穿得少，就直接把身上刚买的大衣脱下给我穿上，并说：天气冷了，别冻着。一个人远离家人来到我们这个偏远的山村，在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和我讲。就是这件事情改变了我的一生的看法，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，接受别人的帮助，就要把爱心传递下去，用自己的行动来帮助那些学习、生活上需要帮助的人。胡奶奶的腿严重风湿，我每隔两天都准时去为老人做针灸理疗，减轻老人的痛苦。当年回城是因为年迈的父母还需要我的照顾，现在我身体虽然不好，但我想在我有生之年，多为村里的人做些事情。看到孩子们学有所成，见到乡亲们日子一天比一天好，我好幸福。”幸福感洋溢在她苍白的脸上，也从心底画出美丽的优静之弧，又在优静中蕴含无数昼夜对孩子们无尽的牵挂。她的这种幸福感，是深度的，是由内而外的一种欢愉，是付出耕耘的一种收获。
这时，整个天空一片蔚蓝。天上只有一朵云，鸟儿在鸣啭，大白鹅高昂着脖子欢快的叫着，狗儿没有吠叫，温驯地摇尾站着。孩子们长着鬓毛的小脑袋，个个兴冲冲从院里飞快地跑来，扑进她的怀里，她从兜里拿出许多糖果慈祥地递给孩子们，一会儿亲亲这个，一会儿抱抱那个。圆脸的少妇从窗子里探出头来，看到我们的到来，笑了：“胡奶奶以为今天下雨，您不会来了呢。”我随着她走进一间小屋子，只见黝黑、精瘦的老人躺在床边，花白头发上系着一条绣着黎锦图案的小红点儿头巾，头巾下是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，但老人的眼睛有礼貌的笑着，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笑容，像一朵花儿。
一天，夜很深，也很静。浅浅的月光流进了校园，风轻轻地梳理着树枝，我刚从小镇归来，就听到她病重的消息，急忙跑到她的屋子。只见她还是那样优雅的躺在床上看着书，我担忧地望着她，她微笑地拉着我坐在她的身边：“我知道你会来的，你看，月儿还是那么明亮妩媚；花儿还是那么静静的绽放……还有可爱的孩子们欢乐的笑声，因为有了这一切，我每一天的心海都会有阳光暖照，用纯洁的心去把爱传递给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。你会传递下去吗？”我潸然泪下，心阵阵悸痛的连忙点头。她指着书桌上的台灯说：“这是一盏心灵之灯，一位老教师送给我的，是一个热爱生活，献出自己热心的人，短暂的一生如骄阳之壮烈。现在传送于你，虽然这盏灯很普通，但它微弱的灯光可以渗透这黑夜，给莫测的黑夜添生了眼睛—黑夜中闪烁的眼睛，希望这双眼睛，在你我他有限的生命里，点亮心灵，点亮爱的方向。”一连几天，我都在心底重温着“点亮心灵，点亮爱的方向”这句话，想着她一生所做的点点滴滴，我的心灵好像一湖清波，澄明地映出了我生命的未来：这是一盏心灵的灯，点亮了我的方向，也点亮爱的方向，把她的爱传递下去，帮助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，无论在海角还是在天涯，只要有光的地方，就能幸福地回忆起生命中美好的情景……
